倒是弄得嚴中明也楞了一楞，不由失笑。

“放松，放松，他沒什麽事，在和特警隊商量晚上的具體行動方案呢。”他邊說邊走過來，“我就是趁著這會兒空，來看看你。”

說著，還用調侃的目光看了看她，“這麽緊張小陸？”

江桃的臉上就微微紅了一下。

她心說，這也不能怪我，是您剛才進門的樣子實在太嚴肅，很有一種老電影裏有同志犧牲了，班長向家屬公布消息的架勢。

呸呸，太不吉利了。

嚴中明走近了，在她對面坐下，把手上的東西推過來給她。

她一怔，才看清竟然是一盒自熱粉絲，面上浮著誘人的紅油，香氣直往她鼻子裏鉆。

“這……”

“給你的，可不能餓著小陸的女朋友。”對面笑著，“一會兒我們出任務，怕是沒人給你送晚飯。辦公室裏只有這個了，將就著墊墊肚子。”

江桃望著熱氣騰騰的粉絲，吸了吸鼻子。

不將就，太不將就了。

“謝謝師父！”她答應得飛快，笑瞇瞇地抱過來，就不客氣地開動。

酸酸辣辣的粉絲，吹著氣送進嘴裏，簡直是靈魂大滿足。

嚴中明看著她吃，隨口和她拉家常。

“小姑娘，戀愛多久了？”

“嗯……一個多星期吧。”

她心想，總不能說，是昨晚剛確定的關系。但說得太久了，又怕露什麽破綻。

畢竟警察個個都是邏輯縝密，火眼金睛，嚴中明更是鷹眼中的鷹眼。

權衡之下，從她和陸洵認識的時間開始算，仿佛還比較安全？

“哦，那也不久。”

對面沒提出什麽疑問，只是附和地點點頭，“這就陪著他上醫院了，有這麽好的女朋友，是那小子的福氣。”

“您過獎了……嗯？！”

江桃正嘿嘿接受誇獎，陡然間反應過來，差點被辣湯嗆到，眼睛瞪得溜圓。

“您，您怎麽知道的？”

嚴中明在她驚愕的眼神裏，只微微笑了一下，“早上我看見你了。”

“啊？”

她的大腦猛地宕機，一時想不出該說什麽。

早上在醫院的時候，她自以為躲得很及時，也沒見他向他們這邊投來什麽異樣的目光，心裏還自覺有些得意，以為一定沒有暴露。

卻沒想到，他不過是不經意的扭頭一瞥，就已經發現了躲藏著的她和陸洵，只是沒有作聲而已。

老刑警的敏銳度，真的好可怕。

一時間，連嘴裏的粉絲吃著都不香了。她默默地放下叉子，不敢擡眼和他對視，心裏有點打鼓。

一方面是因為做賊心虛，另一方面也不免感到尷尬。

畢竟不管怎麽說，哪怕是沒有惡意也好，無意撞見了師父和師母吵架的場面，總是令雙方難堪的。也就是出於這樣的考慮，她和陸洵才一直躲著，始終沒有露面。

沒想到，嚴中明不但發現了他們，此刻還主動提了。

她雙手在桌子底下摳著自己的膝蓋，還真不知道該怎麽回應才比較好。

“師父，對不起，我們不是有意聽你和師母吵架的。”

不行，絕對不行。

“師父您別太難過，我很敬佩像您這樣舍己為人的警察，相信您的家人也一定會理解的。”

更不行，安慰得又套路，又乏力。

江桃低著頭，覺得比上學的時候當眾被批評還難捱。

嚴中明倒像是對她的反應毫不意外，語氣很寬和。

“是不是在想，我為什麽要主動和你提這個？”他笑了一下，靠在椅背上，“放心，我不會因為這個介意，你也不要緊張。”

“啊，好。”

“其實你師母，在這些年裏，一直盡全力理解和支持我的工作。我們幹這一行的，經常照顧不到家裏，老人孩子，都是她在操心。我虧欠她很多。”

“……嗯。”

江桃克制著想擡手撓頭的沖動，一動不動地坐著聽。但其實又很難稱得上聽明白了。

他和她說這些幹什麽？

難道是想挽回一下夫妻當眾吵架的形象？還是心裏的壓力無處排解，和她這樣無關的外人隨口說說？

她應該做點什麽嗎？

大概是看出她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，嚴中明忽然就笑得有點慈祥。

“我和你說這些，其實是想告訴你，當警察的家屬不容易。你別見怪，我把小陸當半個兒子看，我只希望他感情順利，能過得好，就足夠了。”

“這樣啊，您對他真好。”

江桃回答得挺真誠。

這樣的師徒情誼，可不算多。

對面卻輕輕地搖了搖頭，“也有緣故。不知道他有沒有和你談起過，他的父親，曾經是我的老同事。”

“這麽巧？”

“嗯，不過在幾年前，已經犧牲了。”

“啊……”

她猝不及防，一下楞住，不知道該用什麽表情來面對。

不是“去世”，而是“犧牲”。

她沒有想到過，陸洵竟然還有這樣一段沈重的記憶。難怪，這麽想來，她的確既沒聽他說起過父親，也沒見他和父親打過一個電話、視頻。

“不知道是因為……”

“那年抓捕一個逃犯，那人剛剛吸食過毒品，神志模糊，非常暴躁。在制服他的過程中，陸洵的父親被他持刀捅傷，送醫後沒有搶救過來。”

“……”

“小陸其實原本不是學公安的，也即將畢業工作了，在發生這件事以後，他才決心要從警。”

“竟然是這樣。”

“嗯，當初領導的意思是，英烈子女原本就可以沿襲父母的警號，直接進入公安系統，並且想給他安排一個文職。但是他自己不同意，硬生生跨考了公安大學的研究生，畢業後指名道姓，要到我們刑偵隊來。”

嚴中明微微仰起頭，吐了一口氣，“小陸這個孩子的心性，我是佩服的。所以這幾年，我總想著多照應他一點。”

他看了看江桃，笑了一下，“我是不是特別啰嗦？你別見怪。”

這已經是他第二次表示歉意了，江桃卻只覺得心裏很酸。

原來，陸洵的身上發生過這樣的事。

但他看起來總是和和氣氣的，除了工作需要展現出威懾力的時候，他對任何人都很好脾氣，溫和，又禮貌。

讓人壓根想不到，他有過這樣痛苦的記憶，也有過一意孤行跨考刑偵的勇氣。

這種過往，只在很偶爾的時候露出過一點端倪。

那一天，他們一起回家，路上遇見韓東被巡警盤問，為了躲避被帶回派出所尿檢，百般找借口逃脫。

那時候，他忽然用她從未見過的憤怒語氣說：“如果一個人碰毒，就當他死了吧。”

原來是這樣。

“怎麽樣？”嚴中明望著沈默良久的她，輕聲問，“有沒有被嚇著？”

她眨了眨酸澀的眼睛，搖了搖頭。

“沒有，我只是覺得很難過。”

“今天是我說得多了，要是讓小陸知道，多半得在心裏埋怨我。”

對面一邊說，一邊看了看手表，就站起身來。

“我只是覺得，你們兩個孩子看著挺般配，一時忍不住，就多了幾句話。行了，不說了，快到集合的時候了，你在這裏安心休息，要是有什麽事，都可以找留守的同事。”

他說著，就要轉身往外走。

江桃還沈浸在剛才的感傷當中，沒有恢覆過來，又乍然聽說他們要出發了，只覺得心裏忽地像是空了一塊。

有點慌張，又有點擔憂，說不上來具體是什麽感覺。

但也不好妨礙他們工作，只能低低地道：“謝謝師父，我知道了。”

嚴中明已經走到門口了，忽然又回頭看了她一眼。

“你要不要和小陸再交待幾句，關心他一下？”

她的眼睛倏地一亮，“我可以嗎？”

“還有一點時間。”對面看著她的樣子，微微笑起來，“你們年輕人，不肉麻幾句，恐怕一會兒出任務都不得勁。等著，我把他叫進來。”

“師父真好！”

江桃一下笑開來，聲音響亮。

嚴中明笑著搖了搖頭，關門出去了。

她癱在椅子上，肆無忌憚地伸了個懶腰，心裏的激動忽然蓋過了慌張。

一會兒陸洵過來的時候，她是不是應該一下抱住他的腰，仰頭對他說：“你一定要平安回來啊，我等你。”

會不會太戲劇化了一點？

但怎麽說，這次搜捕的可是亡命之徒，應該可以借機得寸進尺一點點吧？

或者，膽子再大一點，直接親一下，嘿嘿嘿……

可能是會議室裏安靜溫暖，她忽然覺得一陣困意襲來，打了個哈欠，眼皮直往下耷拉。

在陸洵來之前，小睡幾分鐘，總是可以的吧？

而另一邊，剛剛結束任務討論的陸洵，看見嚴中明遠遠朝自己走過來。

“師父。”他禮貌地喊了一聲。

對面點點頭，“計劃都做好了？”

“是，您放心，我們一定和特警隊全力合作，保證完成任務。”

“這個一會兒再說。”嚴中明和藹地笑了一下，“你先到會議室去一趟吧。”

“師父？”

“人家小姑娘，心裏對你緊張著呢。你不得去安撫幾句，給人家寬寬心？”

“……”

大庭廣眾之下，雖然周圍的同事大多在忙，並無暇顧及他們在聊什麽，陸洵的臉上還是微微紅了一下。

“謝謝師父。”他不好意思地低聲道。

結果被一旁跟著他轉的黃奇聽見了，立刻像發現新大陸似的叫起來。

“小姑娘？陸哥有女朋友了？”

他恨不得捂住這人的嘴，趕緊道：“你小聲點。”

“我明白，我明白。”黃奇的聲音立馬低了八度，但臉上還是帶著興奮的神色，一把攀住他的肩膀，“哥，什麽時候有的嫂子，怎麽都不和我們提一句？”

他無話可答，心裏無奈道，這話也不是你第一次說了，只是你自己不記得罷了。

黃奇不依不饒的，硬要跟著去看看，嫂子長什麽樣。他纏不過他，也只能默認他跟著。

一路向小會議室走去，心裏忽地升起來一種微妙的感覺，輕盈，飄忽，和片刻前討論行動計劃時的嚴肅心情截然不同。

江桃她……真的很擔心他嗎？

他的手已經握在了門把手上，又頓了一頓。

黃奇在身邊偷笑，“怎麽了？見嫂子還害羞，是不是怕人家哭？”

“別胡說。”他輕聲道。

他淺淺吸了一口氣，推門進去，卻陡然楞了一楞。

裏面空蕩蕩的。

江桃並不在會議室裏。

“是出去了嗎？”他回頭自言自語道。

身邊的黃奇卻忽然滿臉疑惑，“你說誰啊？”

“我……”他全身猛地一僵，定定地盯著面前的臉。

直到黃奇露出幾分心虛，聲音也弱了不少，“哥，怎麽了？你別這樣看著我，我害怕。”

陸洵的心一瞬間狂跳。

他強忍著心裏的不安，假裝鎮定，“我在說你嫂子。”

黃奇張了張嘴，沈默了一會兒，露出一種非常擔心，又想努力掩飾的表情。

“哥，你說的話我怎麽聽不懂呢。我們馬上要集合出任務了，哪有什麽嫂子呀？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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